□樊西峰
“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,三千万秦人吼着秦腔,一碗面条喜气洋洋,没有辣椒嘟嘟囔囔!”是的,在三秦大地,风是烈的,云是狂的,黄土飞扬,给人一种莫名的悲壮和苍凉之感。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,一种声乐能够配得上它,那就是秦腔。
我的家乡在关中一带,我是从小听着秦腔长大的。关中“八大怪”里有“唱戏吼起来”,一个“吼”字,就让人对秦腔有了无尽的遐想。
“吼”是我打记事以来对秦腔的第一印象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记忆中的秦腔男声是需要底气的,舞台上的吼声能让热泪飞溅,也可以吼震四方。没有好嗓子、真嗓子,那是绝对混不开的。
秦腔时而轰轰烈烈,时而急促高亢。每一次听它都会让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感。在那个没有更多娱乐方式的年代里,听秦腔是村民唯一可以休闲娱乐的方式。初春时节,空气中忽近忽远地流动着秦腔的韵律,早耕的农人腰间别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,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,一边甩手扬鞭,乐哉悠哉。田埂上放着的收音机,除了可以报报时间,还可以用来听听秦腔。碾麦场上,风吹着麦香,收音机里播放的秦腔,曲调高亢、韵律悠扬,会让人忘记暂时的辛劳。黄昏之时,炊烟升起,秦腔混和着空气中麦秆烧焦的香味、酸香臊子面的辣味,那悠扬绵长的曲调回响在旷远的夜空中。仲夏月夜,邻里们围坐在小方桌旁,一边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秦腔,一边吃着西瓜,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,飞虫萦绕在摇蒲周围,昏黄的灯光下,树影婆娑,斑斑点点倒也有一种别致的雅韵。
村里自发的“自乐班”是最有看头的。一群喜好秦腔的老戏迷,在冬闲或清闲之余,只要有人这么吆喝一声“走,来一段”,他们就痛快地拿出自家的乐器,围坐在村口老槐树下,在“锵、锵、锵……嘁锵、嘁锵……”声中吼唱起来。或是《铡美案》,或是《血泪仇》,演唱时而悲壮,时而深沉,时而高亢,把各种内心的情感全都表现在唱腔上。现在想想:这秦腔真的是三秦大地上天地人合的绝美天籁!如果你也生在关中、长在关中,听着秦腔长大,你就不难理解,秦腔为什么能够从古老三秦大地上广泛流传开来,并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里独树一帜了。
没有什么是比看大戏更值得高兴快乐的事了。大一点的村子都有自己的戏楼,戏楼也各具特色。没有戏楼的村子,会在晒麦场或空旷的地方临时搭建一个简易戏楼。每次唱戏,台下总是人山人海,比过年还热闹。为了占个好位子,人们早早就赶到戏场,来得晚的,找不到好位子就站在凳子上看,实在找不到好地方,就拧着头三四小时站着看也不嫌累。不管哪个村唱戏,四邻八乡的乡亲们都会赶来看。小贩们的肉加馍、擀面皮、油糕、豆腐脑、甑糕等小吃摊也一应支起,叫卖声、打闹声混合在一起。而台后的演员们则认认真真地勾脸、描眉、勒头、贴头面,一切开演程序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
不多久,就听到激烈的锣鼓声响起,大幕拉开,武将出来,两军对垒。武生们风轱辘转似的连翻筋斗,薛仁贵在翻飞的银袍下威风凛凛,李慧娘的黑衣白袖在风中飞舞,待一口火喷将出去,照亮了半边戏台……
家乡人对秦腔的热爱是一种原始的狂热。台上的人动情地唱着,台下的人忘情地和着,戏里戏外,咿咿呀呀,与英雄共悲歌。
像《三滴血》《周仁回府》《辕门斩子》《三娘教子》《柜中缘》《铡美案》《杀庙》《赶坡》等经典优秀的折子戏都在演出之列。父亲是个秦腔迷,小时候经常带我看戏,高兴时他也能跟着台上演员一起和。遇到好的戏文,父亲会给我讲其中的典故,时不时教育我不能做忘恩负义、贪图荣华富贵的不义之人,要做知恩图报的仁义之人。
古往今来,三秦人对秦腔有着特殊的感情。秦腔流传于最广大的民间,回响在村民心中。空旷的田野,纵横的沟壑,时常会传来几声粗犷豪放的秦腔,听者总会为之动容。无论你身处何地,只要能吼上几句秦腔,乡音一瞬间便拉近了你和乡党的距离。秦腔是中华文化艺术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,作为最古老的戏剧,在经历了繁华与寂静、喧嚣与平淡之后,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身份继续再显三秦风采。